我是人啊你不是? 第15节(2/2)
我是人啊,你不是?我是人啊你不是? 第15节
&esp;&esp;我会留意那个挨得太近的危险分子,可是,我们何时才能离开这里?它恼火地思索。
&esp;&esp;我何时才能筑起巢穴,与母体共享?我们何时才能摆脱所有一切嘈乱的噪音,鄙俗的人类,以及错杂的环境,占据一块真正称得上静谧的,安宁的,富饶的领地?
&esp;&esp;怀抱着如此烦躁的情绪,六号成功潜入隔壁区域的后厨。它吞掉了那里将近一半的贮存,并且为母体带回了丰盛的战利品:半只颜色鲜艳的冷切火腿,一罐优质的马苏里拉奶酪球,一盒嫩鸽子肉馅饼,大量的巧克力,大量的手指饼干,以及一整袋新鲜的柑橘。
&esp;&esp;当然,最后那袋柑橘是最贵重的。置身于南极腹地,这样一袋果叶碧绿,表皮还沾着水珠的柑橘,价值几乎可以与黄金等同,通常只有高级研究员才有资格享用。
&esp;&esp;徐久惊喜万分,差点大声尖叫起来。
&esp;&esp;“橘子!”他一见那些金灿灿,黄澄澄的果实,过量分泌的唾液就叫下巴发酸了,“天老爷,我都多少年没吃过橘子了!”
&esp;&esp;他捧着一颗橘子,贪婪地闻着果香,只觉得神清气爽。
&esp;&esp;看到他这么欢欣雀跃的样子,六号也跟着咧开嘴,露出一个波浪形的笑容。
&esp;&esp;“吃,”它说,“吃。”
&esp;&esp;徐久欢喜地瞧着柑橘,慢慢地犹豫了。
&esp;&esp;“不行啊,”他望着六号,“橘子味道太大了,留在手上,会被人闻到的。”
&esp;&esp;这是实话,不只清洁工,低级员工的鼻子都比狗还灵,常年吃惯了寡淡无味的餐食,同伴身上但凡带股别的味儿,一下就能分辨出来。徐久也有这个本事。
&esp;&esp;六号说:“给你剥,怕什么。”
&esp;&esp;说着,它弓下身体,贴着徐久的后背,用口腕轻柔地合住一枚柑橘。轻微的分解声中,果皮飞速溶化,剩下一圆完好无损的果肉,就安然放置在它色泽绮丽的光滑表皮上。
&esp;&esp;当天夜里,徐久吃了鲜甜的橘子,试探性地尝了咸咸的冷切火腿,奶酪球就像奶味的橡皮擦……不好吃,但很新奇,他喜欢可以品尝新事物的感觉,鸽子肉馅饼的味道非常棒,美味极了,六号还教他用手指饼干蘸融化的巧克力,因为“那些人类,是这么食用的”。
&esp;&esp;房间狭小而简陋,隔音更是差劲,称得上家徒四壁。裸露着管道的天花板上,悬着简笔画一样的吊灯,晚上断了电,只有微弱的应急冷光照耀着地面。
&esp;&esp;但就在这里,在这片寒冷的冰原,以及比冰原更加寒冷的牢笼当中,他和六号挤挤挨挨地堆在一块——六号盘在地上,他坐在六号身上——偷偷地分享着不属于他们的丰富食物。
&esp;&esp;他们必须轻声轻气,每说一句话,交换一个意见,或者发出一声快乐的笑,都得隐秘地凑近对方的耳朵,以免这些动响传到左右两边的寝室。
&esp;&esp;好像做梦一样,徐久头晕目眩,不能言语。
&esp;&esp;这样的景象,他也只在梦里幻想过。
&esp;&esp;他短暂又漫长的学生时代,几乎成为了奠定他一生形状的基石。上学的时候,学生之间最常见的庆祝活动就是生日聚会,对那些特别聪颖的弟子,教师们总是无穷无尽地优待他们。优秀的学生可以在生日那天大张旗鼓地挑选半个傍晚,作为庆贺的奖励,教师也会向年级长打报告,调用一笔小小的经费,为这些尖子生购买礼物,彩带和生日蛋糕。
&esp;&esp;在聚会上,烛光映照着派对主角的面庞,晕染出幸福的红光,老师和朋友们则簇拥在主角身边,为他大声唱起生日歌,戴上五颜六色的尖帽,再用彩纸、掌声与赞美为他加冕……徐久这样的npc只有在角落里艳羡地旁观,成为主角闪耀青春里的小小注脚。
&esp;&esp;我以后会有这样的机会吗?他曾经问过自己,不再孤单,卑微,无人看见——我以后也会有许许多多的朋友,可以让我和他们拥抱,欢笑,一块庆祝生日吗?
&esp;&esp;现在这个愿望真的实现了,只是与他曾经的设想略有出入:他没有许多朋友,只有一个朋友,他的这个朋友也不是人,而是危险的食人异种,畸变的水母怪物……是尘世中的魔鬼。
&esp;&esp;并且,他早就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是哪月哪天。
&esp;&esp;“我比主角更幸运……”徐久自言自语地笑道,幸福得眼眶都湿润了,“我的朋友,比主角的朋友更好。”
&esp;&esp;六号低头,诧异地注视母体,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产生了剧烈的情绪波动,它唯有用力抱住人类的身体,以表安慰。
&esp;&esp;但是,朋友……?
&esp;&esp;难道母体认为,我是他的“朋友”吗?
&esp;&esp;在人类的定义中,朋友即为彼此志同道合,情趣相投的伙伴。这样的“朋友”,过去的六号是不可能拥有的,它这一族都是独行者。那么,这个定义可以准确概括母体与它的关系吗?
&esp;&esp;六号思索半晌,还是在心中表示否定。
&esp;&esp;嗯……并不十分准确。
&esp;&esp;它困惑地挠挠头。
&esp;&esp;这个问题的答案,还得再找。
&esp;&esp;·
&esp;&esp;第二天清晨,徐久花了双倍的时间漱口,洗脸,确保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味道。他必须要表现得像一个弱不禁风,饿了近十个小时的可怜虫,上级们得到了反馈,才会心满意足地放过他,莫比乌斯最不需要的就是硬骨头。
&esp;&esp;“麻烦,”六号在他耳边嘀咕,“消除气味,我帮忙。”
&esp;&esp;“你帮忙?你能怎么帮忙?”徐久问。
&esp;&esp;在他背后,六号的身体居中开裂,发出淋漓的水声。
&esp;&esp;它绽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,足以把徐久从头到脚地容纳到里头。钴蓝色的触须拉出交错纵横的细丝,露出一直延伸至内部深处的,胶质的粘腻肉芽,它们犹如成千上万枚交错丛生的臼齿,正摩擦着蠕动。
&esp;&esp;徐久:“……”
&esp;&esp;“吃进去,”六号天真地提议,而且带着一种非常奇怪的,渴望的语气,“吸一吸,再吐出来。没有气味。”
&esp;&esp;徐久:“…………”
&esp;&esp;徐久无言地拿过一枚柑橘,往里头一塞。
&esp;&esp;“吸这个吧。”他诚恳地说,然后继续转身,仔细地刷牙,漱口。
&esp;&esp;六号嘟嘟哝哝地闭上裂口,很不开心。
&esp;&esp;今天一天,徐久干活,六号还是跟在他背后,充当一个观察外界的背后灵,外加称职的辅助义肢。徐久则完美地扮演了一个“虽然很饿但是害怕继续受罚所以尽可能努力干活”的奴工角色。
&esp;&esp;新来的管理者倒是没怎么为难他,只是临到傍晚下班,依旧把徐久叫住,让他一直加班到食堂关门为止,才算惩治结束。
&esp;&esp;徐久耸耸肩,下班时间一到,楼里的人走得走,散得散,只剩他一个人在黑乎乎的大厅里到处溜达。好在有六号,他一点儿都不害怕。